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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Archives: 诗歌与散文

海哥的画 寒来暑往,与海澄兄共事十载有余。尝啜茗饮酒,谈诗论画于白马湖畔听雨楼中,偶有所得,或击掌嘘唏,或豪饮长啸,甚至解衣盘膊,笔走蛇龙,遂将郁结胸中之块垒尽诉绢素,直至三更灯火五更鸡。 未几,海哥似乎祈得神助,悟透天机,将放荡不羁、豪爽痛快的天性溶入水墨画中,把那大写意花鸟画玩得天昏地黑,玩得放浪形骸。 海哥曾从事雕塑创作多年,他用刻刀、泥巴和汗水浑洒着自己的青春。在三维空间,他满脑子的块面、纵深、重叠、交织、节奏、扩充、流动,直至将脑海中无数闪动的灵光幻化成一首首“凝固的音乐”,这“凝固的音乐”矗立在不少城市,有的甚至成为这座城市的标识。他用他的作品抒发着自己的智慧、修养和才华。当然,刻刀将线条镌刻在作品上的同时,也给自己的脸上留下了镌刻般的沧桑。曾几何时,海哥说,他想重新发现自我。他认为自己的性格中有非常执拗甚至“霸气”的一面,加上经年来对书法的浸淫,书法中起承转合的线条象琴键一样叩击着他躁动不安的心,他渴望这种点线的组合鸣奏出自己心灵深处的激昂和忧伤,而欲达此境非大写意水墨画不可。于是他毅然拿起了画笔,他以画笔为犁铧,在飘香的翰墨园里辛勤耘种。 海哥擅长画荷,他不仅认为荷花的品性将永远鞭策着自己的人生,而且画荷的过程都让他觉得是在享受一种超尘脱俗的境界。海哥画荷是他自觉或不自觉地承袭了中国文化中那种借物抒情,寓情于景的“集体无意识”,用自然界中的“物象”来表达自己的人格精神和圣洁情怀,宋代周敦颐《爱莲说》是如此,现代作家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也是如此。 在艺术语言的选择上,海哥完全摒弃了那种无病呻吟的低吟浅唱,而追求黄钟大吕般的阳刚铿锵,这是他豪爽大气,放荡不羁的性格写照,难怪画面浓墨重彩,纵横纷披,腾挪恣意,大气磅礴。他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并成就了作为一个画家的率真本色:男人的意志和欲望。当然,什么时候才有“抚琴弦兮振山河”的旋律,什么时候才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什么时候才有“江南春雨润如玉”的氤氲,这是海哥“铸金为剑”所要思考的课题和为之奋斗的目标。因为艺术的价值在于创造,在于标新立异,而欲达如此境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独特的艺术语言的寻求和完善,是一个有抱负的艺术家的终极目标。 当我每每欣赏海哥的荷花及其他花鸟画的时候,常常会由之感动和惊愕:其势大气恣肆,离乱缤纷;其笔相离相背,相搀相扶;其墨干裂秋风,润含春雨。观其临池谋篇宛若将军布阵、沙场点兵。黄宾虹云:“画者欲自成一家,非超出古人理法之外不可。作画当以不似之似为真似。”海澄兄深谙此道。   ——陈小奇于2006年

都市夜空下的恋歌 ——浅谈尹红的画    尹红的画,是一首缱绻在都市夜空下的恋歌。像初冬里第一朵瘦瘠的雪花,坠落在地,或独自洁静,或独自芬芳,或者,独自忧伤……                                    尹红以慵懒、迷悯、时尚的都市女人,作为她中国画创作的主要元素,她的作品总有一种飘拂的梦境,让人感到扑朔迷离、捉摸不定。                               在她的许多工笔画作品里,没有赫然入目的、放浪形骸的“城市猎人”的可怖形象,也难看到传统而练达的线条,有的只是都市里忽明忽暗的街灯,长足的绿色翠鸟,纤细的鸟笼。还有扭动着丰腴的身姿、飘拂着迷离眼神的熟女。以及豹纹的沙发上放置一瓶初绽的风信子…… 如果有人要从中寻找一个叙事式的文学性主题或者故事梗概,那么结果总会摇头兴叹。好在,你只要知道林子里的鸟鸣——清脆婉转、美妙可人,又何必弄清楚鸟们说了些什么呢? 尹红的画,有一种超越时空的荒诞。当你循着她画中的轨迹,试图去寻找一种合乎逻辑的因果关系或者一种世俗的秩序的时候,那种嘎然而止的预设会让你嘘唏不已。你会觉得,她的画里,层层预设、处处隐喻,什么都有。再细品,又似乎事事蹊跷,茬茬迷乱,什么都没有。而三维立体空间的二维平面化,更让你觉得误入荒诞的迷宫。其实,尹红更多的是在构建一种属于她自己的独特语言,而以这种荒诞、神秘且朦胧的艺术语言作为载体的,是她的内心以及撩拨画家内心的小资情怀。 尹红的画有一种明晰的精神指向,在构图上剖破藩篱,言语上力拒陈腐,巧妙地利用中国画的纸质媒介的优势和劣势的特性,通过皴擦、点染、洗,达到一种鬼斧神工的效果。也会大虚大实地组织线条,常常置画面构成于险境,然后异军突起,四面合围,化险为夷,挽狂澜于既倒,并使画面充满激越的音乐般的节奏。尹红对绘画技法的这种高明的把控,肆意地表达一种诡谲而神秘的都市色彩,或者说表达都市女人的欲望、无奈或忧伤。这种寓道于技的境界非高手莫属,然而尹红做到了,她轻盈地、单纯地、洁静地吟唱着一首首都市夜曲。                                                         我常常期待尹红的都市题材作品里,突然出现一些苦涩的元素,譬如堕落的情欲、龌龊的逢迎、绝望的颓废、无耻的疯狂等,那将是一种何等的震撼呢?可转念一想,艺术来源于生活,幸福而小资的尹红,她的骨子里有一种寂静的高贵、单纯、善良。即使遗落在阡陌陋巷、万丈红尘,她也只会去发现那种诗意情怀,估计不会忍心去描绘“如此荒唐的勾当”,当然就不必“为赋新辞强说愁”了。   ——陈小奇于2006年

戴镣铐的舞者 ——何雷衡先生亦人亦画 湖湘画坛,才俊如云,旧友新知交游者众,然能推心置腹,坦陈艺事者并不多,雷衡兄便是其中之一。 初识雷衡,是在齐白石纪念馆展览厅的一次笔会上,他蓄一头披肩长发,瘦削的脸庞挺拔着一座山脊般的鼻梁,眉毛、胡子有点杂芜花白,着一袭空荡荡的风衣,理应如秃鹰般锐利的眼神却有着些许迷濛。 他从容不迫地拈笔蘸水,然后濡墨挥毫,顷刻,遒劲刚毅的墨梅,如闻清香的残荷跃然纸上,他轻捷的脚步竟如一位得意忘形的舞者,周围的空气受之感染,变得寂静而凝固,因为“舞者”的脚步应和着轻重徐疾的笔势,迷惘的眼神此刻变得虔诚而专注,嘴角流露出一丝丝惬意,同时也飘荡着淡淡的痛苦与惶惑,我似乎感觉到,雷衡兄有如一位戴着镣铐的舞者。 对于雷衡兄来说,“镣铐”来自于自身对艺术之神膜拜而产生的虔诚,对传统文化由景仰而产生的困惑,及他对现代构成艺术新路的探究而产生的冲突。 画人之于艺术,好似信徒之于宗教。佛教中有禅诗云:“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虔诚的膜拜终将以皈依作为归宿。这种超尘脱俗而净至极致的境界,对于凡夫俗子来说,却是一种难以企及、脱胎换骨的修炼。 《论语》云:“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其为人生之大旨,学艺应学做人。雷衡兄神游四书五经,笔涉墨、释、道、儒,解读“无为有之本,有为无之成”的宇宙玄机,也深深地体会到人生不能有质而无文,而“文艺者,文中之文也。然文,孳乳于质,质,涵育于文,两者相辅相同。”应该说,雷衡自幼曾攻经史,历炼人生,然后膜拜艺术,终于完成了他人生状态和人生境界的初级升华。 雷衡6岁习丹青,13岁拜当时湘潭著名画家欧阳诚先生为师,始知书有颜柳体,画分南北宗。就像齐白石临摹芥子园一样,他亦从临摹芥子园入手,首先掌握其基本的运笔方法和熟悉人物、山水、花鸟、楼阁的结构,渐渐过渡到收揽青藤、八大、虚谷等先贤的笔法神韵。后来钟情于潘天寿公之风骨。凭着其过人的智慧和极高的悟性,雷衡兄的笔墨技巧在青年时代就达到了一种很高的水准,但是对古代先贤大师的全盘吸纳却变成了许多无可名状的桎梏,那么,扬弃便成了雷衡兄对先贤艺术语言的一种哲学审视。他懂得白石老人的“学我者生,似我者亡”,更知晓“剖破藩篱乃大家”的哲理,那些流传千古的艺术无一不是探索和寻觅到了自己艺术语言的极致。于是雷衡兄掌握到的大师们千锤百炼而成的“绝招”,使他在艺坛左右逢源,厚积薄发。戴着“镣锗”起舞就成了雷衡兄精彩的表演。 就象寻觅冰山上的雪莲,雷衡兄从中央美院学习回来后就开始了寻觅自我,成了艺术的漫漫征途上一位不知疲倦的旅人。 雷衡兄从不满足,也许因为他天性中有不安分的“因子”,张扬的艺术个性,独特的艺术追求,促使他总想跳出某些传统的巢穴,树起一面单异的旗帜。 有人说他的大画用笔霸悍、雄健,其线条铁骨铮铮,但是有太重的潘天寿的影子。这也许是朋友们友善的提醒,也是一种艺术的苛求,历史上的大师哪一位不是追摹先贤,而从有法到无法的呢?雷衡兄担起这份荷求,他心里非常明白:真正的艺术家是孤独的心灵在永久地流浪,总是在寻找那遥远的精神家园;于是,他纵向求索,试图找回明清宋元绘画时期艺术的纯粹、严谨和理性;他横向叩问,祈盼能在现代艺术中寻找一种二维平面的构成和强烈的视觉张力。终于,雷衡兄在他的小幅水墨花鸟画中找到了大气象,找到了自我。 首先,他开拓了传统中较为狭窄的梅兰菊竹以外的绘画题材。从自然中收集素材,所表现的题材达数十种之众。 其次,他所表现的手法从传统的工具材料上,大胆探索,其笔墨技巧臻至完美,而指墨技法更是炉火纯青。我以为:他的指墨画可以和世界一流大师对话。他近日完成的十米巨构指墨荷花长卷更是形气一统,堪称杰作。 在画面构成的考究方面,他已经超越了传统中的知白守黑和知黑守白的黑白相守的层面,而在追求一种无中生有,有无相生、天人合一的境界,同时也在探索一种具象中的抽象和抽象中的具象,这种具象与抽象相涵相容的宇宙哲学当然使他在传统水墨审美范畴中找到理想的诠释。 为什么雷衡兄的小幅二维平面构成之花鸟画中可以使人联想到山岳河川尽咫尺的大气象?究其竟,应是他画中虚实的布阵和气息的流通所达到的“了而不了,不了而了”的意境。 雷衡兄作大写意水墨,如书家之写大草,集心力、体力、臂力、腕力于毫端,静其心强其骨壮其势,行笔沉着酣畅,劲健雄浑,无丝毫柔弱粉脂味,极清纯而无腐浊。 他用笔大气恣肆,雄浑阳刚,紧劲连绵,笔断气连,以笔取气。 用墨淡而不飘,浓而不滞,枯而不燥,湿而不漫,以墨取韵。 其谋篇若将军布阵,沙场点兵,虽九曲回肠,仍真力弥满。 其题款钤印之讲究如美人张目,樱唇点朱。当然,自我的完善是一种成熟,艺术的极致终将导致符号化的归宿,同时新的符号又将演变成新的模式,而模式的本质是一种无形的镣铐。带镣铐而舞,那是舞台者的执着。雷衡兄在艺坛潇洒带镣一起舞,却舞出了一种气,一片天地,舞出了生命的精神。 陈小奇于2016年 ——陈小奇贺兰山写生散记 一 贺兰山下的汗螟子(苍蝇)真的不错,整个午休时间上跳下窜陪着你。你刚想入眠,它舔你一下,刚想入眠,它又亲你一口。同室的汉风兄弟,“啪”的一巴掌掴在自已的脸上,怒嗔:“是只女螟子吧?有必要这么疯狂吗!?” 苍蝇的机敏和痴迷让人无奈。我想,我们应该去附近商店,添置一把苍蝇拍。可是,刚到阳阳国际酒庄,酒庄前面有一条中等规格的马路,马路的两边,除了防沙尘暴的参天柏杨树以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商店在哪呢? 俺起身。有点沮丧地坐在床沿上。看见床头的银灰色条纹行李箱上,放着俺的赭黄色速写本,速写本里的孔穿白色亚光纸张上,被俺鬼画桃符般的人物速写糟蹋得不堪入目。翻开几页,又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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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山月 水墨众生 ——陈小奇贺兰山写生散记   一 贺兰山下的汗螟子(苍蝇)真的不错,整个午休时间上跳下窜陪着你。你刚想入眠,它舔你一下,刚想入眠,它又亲你一口。同室的汉风兄弟,“啪”的一巴掌掴在自已的脸上,怒嗔:“是只女螟子吧?有必要这么疯狂吗!?” 苍蝇的机敏和痴迷让人无奈。我想,我们应该去附近商店,添置一把苍蝇拍。可是,刚到阳阳国际酒庄,酒庄前面有一条中等规格的马路,马路的两边,除了防沙尘暴的参天柏杨树以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商店在哪呢? 俺起身。有点沮丧地坐在床沿上。看见床头的银灰色条纹行李箱上,放着俺的赭黄色速写本,速写本里的孔穿白色亚光纸张上,被俺鬼画桃符般的人物速写糟蹋得不堪入目。翻开几页,又合上。 想起徐悲鸿对速写者的告诫:宁方勿圆,宁拙勿巧…… 想起任惠中先生的出神入化的无比精彩的毛笔速写。 甚至想到了巴西的那位足球明星绰号“上帝之手”。心里默神:其实,艺术达到一定高度之后,成就自己的,主要靠天赋了。 汉风兄见我痴呆着眼神,用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问:奇兄没事吧? “噢,没事没事,我得出去弄一把苍蝇拍”!   二 今天是贺兰山下阳阳国际酒庄写生的第几天了?晚餐后,任老师及师母被一群虔诚的弟子们簇拥着。出门,向左。一袋烟功夫就不见踪影了。 一群白色的羊夹杂着三两只黑色的公羊,公羊的眼珠晶莹剔透得象水晶一样,一副浪荡公子般的逍遥像。一只黄白相间的健硕的牧羊犬,屁巅屁巅地跟在牧羊老汉的身旁。牧羊老汉除了背是弯的,其余的结构都是直的,譬如鼻梁,眉毛,脸颊,乃至额廓天际线。这一群生灵,缓缓地向酒庄大门右首边移去,牧羊老汉细细碎碎,不知和羊们说了些什么。 晚风吹过,微尘扬起。过了门槛,过了门外垒起的土墙,过了矮矮的篱笆花丛,我出门向右。 在一团榆树荫影和晚霞的灿辉之间,我练习了一套陈式老架七十四式太极拳。拳罢,天就擦黑了。 外出散步的兄弟姐妹们还没有回来。我躺开衬衫,收了一身毛毛汗,回到院子里,盘腿坐在一条结实的木质摇摇椅上。望着天穹上那一轮清凉的弯弯月亮,还有疏疏朗朗的怱闪着寒光的星星,晃悠晃悠地摇了起来……     三 好多年没有跟随任老师出来写生了。这次一起来的,有一起在中国国家画院现实主义水墨课题班学习的同学卢禹君。好多年没见到禹君了,她仍然一如当年青春靓丽。俺们已经成为了退休的糟老头,而禹君尚在大学里挑大梁并担任研导、博导。人家教的是服装设计,一手水墨人物还画得爱煞巴人。 本来以为庆富兄,文琦兄,燕侬等都会来,结果因为疫情来不了了。好在还有联喜兄,鹏飞兄,向丽等等老朋友都来了。一批新的师弟师妹们,虽然很难将其名字记住记准,因为都在任老师门下,便有了一种亲切感和信用感。 一轮寂寞的月亮,静静地挂在墙外的树梢上。远外,贺兰山象一条巨龙,悄寂地藏卧在离酒庄远处的东边。想起岳飞的“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南宋的月亮曾经照亮浩渺的沙湖,也曾经照亮与沙湖接壤的大漠荒村。那些戍守边塞的将士和苟且漂泊的旅人可曾想到,那时的野狐孤鸿居住的荒草萋迷之地,如今居然成了享誉中外的国际酒庄,况且,酒庄里还短暂地棲迟着一群墨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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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从文故居   吃过晚饭,我独自离开凤凰县招待所。阴阴的天气,灰不溜湫的远山沉浸在灰色调的天空里,这灰色浑厚而透明,冷色中透过一抹暖意。遥望远处的天空,我突然决定去拜谒一下沈从文故居。 当我信步来到沈从文故居的时候,门还虚掩着,大门厚而结实,只是部分油漆已经剥落。 我轻轻地叩门而入,大厅里用青砖砌墙,木质结构的窗、门、天花板,宽阔,古朴,清雅。正中摆着沈从文的画像。文学巨匠的故居,充满了书卷气。 我穿过大厅,迅速地浏览了一下其余几间镶着沈从文的照片和陈列着沈从文手稿的房子,便来到了大厅左侧的一间古香古色的卧室里。卧室里有一张雕刻精致的五牙床和一只暗红色老式衣柜。一条高靠背的深红雕花椅子上垫了一床薄薄兰色的印花被,一位身材均匀、面色白净、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端坐在椅子上。大概是牙齿都脱落了吧,下巴向前有点夸张地翘着,瘪瘪的嘴巴咂咂地响了几下,便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和我打招呼,并要起身沏茶。“老人家,您是……”我忍不住问。 “我是沈从文的弟媳,早年随哥哥举家迁到北京,他们(大概包括她丈夫)都走了以后,我便一个人回到了这个家。”老太太慢慢地说着,似在品着一杯清茶。“那么,您家里其他人呢?”我接着问,仿佛捧着一只宋代蓝花磁盆生怕不小心砸到地下。“我就一个女儿,现在她全家都在北京,那时候她死活不让我回老家,但我离不开这栋老屋。”老人家说着这些话,脸上掠过让人很难觉察的一丝苍凉。 对于我这样一位汉子的唐突造访一点也不介意,老人家无有半点戒备。“小兄弟,你从哪里一为,是搞文学的吧?”她问。“哦,我随省美协写生团一起来凤凰写生,是画画的。”我看见老人家浑浊的眼眸,立即有了亮光。 “画画的,那么,和我们永玉相识吗?”说着,她慢慢撑起身子,指着椅子背后墙上一幅黄永玉的水墨荷花。 我的眼睛豁然一亮,对于黄永班的作品我心仪已久,如今一睹原作,心跳都加速了。我细细地观察了那幅大笔泼洒,再用小笔小心勾勒的《荷花》,一股清凉之气扑鼻而来。 “对面墙上是我哥哥沈从文亲笔书写的一副对联:‘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落井底水无惊’。”老人接着说。我走近一看,泛黄的绫纸裱边,有些斑斑点点的痕迹,我差点没叫出声来,雄浑,朴茂的字体,清亮而幽玄的禅意。 看着我如痴如醉的神情,老太太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她可能在想,这个小子也许真是一个书呆子。 我们闲谈了十分钟,老人问我什么时候了。其实,她的书桌上放了一座瑞士进口的老式摆钟。我告诉她已经是六点半了。 “六点半?呀,对不起,我得到对面的幼儿园吃饭去,我吃寄餐。”老人抱歉地笑着说。 “好!马上就走,下回来凤凰,一定再来看望您。”我连忙起身告辞,很佩服老人委婉的逐客方式。 “走?谁赶你走,你就不能给我守候一下吗?我最多20分钟就回来了,你看,就在街对面。”老人边说边起身,拄着一根雕有龙头的拐棍迈出门槛,下了石阶。 我被惊呆了,我甚至怀疑这是一个用心叵测的圈套。沈从文的边城同样有深不可测的城府。 半个小时过去了,老人终于拄着拐杖打着饱嗝慢慢地回来了。我连忙冲出房间,奔下阶梯,扶着她走进房里,同时也放下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夜幕渐渐落下,街灯陆续亮起,我握着老人的手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老人终于明白我要起身告辞时,她的早已干涸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离开了闹中取静的沈从文故居,我用脚步缓缓地敲叩着被踩得溜光的石板街道。拐蛮时,我回过头去,看见老人有些佝偻的身影在暮色中模糊成一座雕塑。这尊有些孤独的雕塑,至今还常常浮现在我的脑际。 ——陈小奇1988年于湘乡

炎帝颂   炎帝姓姜,又称神农氏,相传四千多年前的父系社会部落联盟时代,炎帝率领着一支具有先进农业生产技术的氏族部落,发韧于我国黄河上游之陕西岐山姜水一带,而后顺黄河向东迁徙,最后定居中原,殁于湘水之滨。炎帝开创了我国早期农业文明和长江文化先河。中华子孙尊炎帝为始祖。     炎帝巡礼  威仪四方     头角峥嵘  旌旗飘风     矛戟魍魉  盾御灾殃     神驹奔腾  飞扬浩荡     驾御长车  开拓洪荒     旌旗蔽日  祥云和畅     手擎未耜  首倡稼穑     捣麻为纱  织为衣裳     斫竹当弓  箭射天狼     调和琴瑟  咏叹沧桑     尝尽百草  疠散魔降     诠释易经  调遣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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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当代之我见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德国乔治·巴塞利兹及他的同仁,兴起了一场新表现主义的艺术运动。作为对观念艺术和极少主义艺术的反叛,新表现主义者以表现自我为旨,在画面笔法、情调、材质、载体等方面,显示了对本世纪的表现主义的回归。他们以华丽的笔触和扭曲的人物为标志,主题多与文化的神话叙事,民族主义历史,色情和原始主义相关。其代表人物有桑德罗.基亚,弗朗西科.克莱门特等,后来的活跃于国际舞台的基弗 ,还有被西班牙政府请回毕加索故乡马拉加的豪尔赫.拉多。他们将架上绘画拓展到装置艺术和综合材料,以及行为艺术等多维度的视觉表达。从而使艺术样式的陈规陋习成为了一种羁绊和枷锁,为艺术家所唾弃。新的视觉形式深深地冲击和震撼着人们的视觉,并荡漾着人们的灵魂。 缘起于德国的新表现主义绘画,很快地影响到文学和音乐,甚至包括电影和戏剧等艺术门类。然而,近十来年,西风东渐。中国美术界出现了“新当代”。“新当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谁举起“新当代”旗帜,并为之奔走呼号,摇旗呐喊? 在我的有限的接触之中,彭烈洪老师无疑是新当代的主要发起者之一。彭烈洪告诉我,在全国范围内,先后打出“新当代”的旗号的,其实还有四川的王民平先生,海南的诗人雁西。那么,什么叫新当代,新当代的主旨是什么?她的艺术语言和艺术风格的指向是什么?有哪些代表人物和代表作品?“新当代”是否算得上一种影响当代美术界的艺术流派? 带着这些疑惑,我采访了“新当代”的发起者之一彭烈洪老师,也应邀参与了彭烈洪策划和组织的一系列展览活动。 我的感受是: 首先,“新当代”的提出和发起,应该是一种精神,一种观念,乃至一种信仰。就像音乐界里的“摇滚”一样,“摇滚”是一种人性中渴望自由,释放自我,寻找光明的一种内驱力。这种内驱力物化成一种音乐的节奏和歇斯底里,并点燃了歌者和听者内心的激情,激发人们坚强地、诗意地面对人生的痛楚和忧伤。 同样,“新当代”的主旨,就像音乐中的“摇滚”一样,更多地是唤醒蛰伏在内心深处的对美的热爱和对苦痛的抵御。她是一种对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旧的模式的一种背离和反叛。她鄙夷说教,她蔑视权威,她轻慢陈规,她勇于大刀阔斧地剖破樊蓠,重构一种新的方法和秩序。她应该是林中的一计响箭,是雨后的一缕阳光,抑或是长夜里的一声惊雷,甚至是黑夜里的一道闪电。 总之,“新当代”就是一种信仰。这种信仰让信仰者从旧有的笔墨图式中解放出来,从传统的材质载体中释放出来,从三维空间中弥漫出来,这种信仰可以从架上绘画中分崩出来,还可以从油彩和墨彩中离析出来,物质本身也可成为物象的构成的点、线、面的元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新当代”为创作者洞开了一扇辽阔的门和一孔深远的窗,使一切皆有可能。 在近年我应邀参与的几次“新当代”展览活动中,我感觉到,这个群体中,本人试图以中国画的笔墨作为载体,用夸张变形的手法,并将客观物象符号化,然后将符号化的物象打散重构,在重构的过程中,吸收了民间剪纸的物象边界的处理方法,摈弃三维描摹,在二维平面上切割成时空交错的蒙太奇式的梦幻空间。并在二维空间中寻找节奏和留白的矛盾关系,使作品具有跨越时空、跨越具象、跨越文学性主题的宏大叙事的桎梏,实现造型色彩,乃至境界上的主观性、自由性和神秘感。让作品释放出一种诗意和宗教感,其主旨在于表达楚文化中的巫蛊文化和对传统文化的一种仰望。 王奇志将花和鸟等物象,提练成具有人格精神的符号,再将数十年的锤炼和积累起来的书法用笔,用篆、隶、行、草相结合的超迈遒劲的高品质的线,编织成各种既具装饰味,又具浓厚的写意韵致的画面。这种既有民间剪纸的硬朗明快,又有民间年画色彩的饱和响亮,这是一种极具当代视觉冲击的绘画,既具东方魂魄又具西方理念,既单纯到极致,又丰富到极致,可以说开启了中国花鸟画的一代先河。 刘赟的汉字艺术直接从中国书法中借鉴画面的结构之美。 刘快寻觅到一种独特的材质和独特的用笔方式。用竹篾的物象编织成他个人独有的板块构成的视觉符号,让强烈的线条质感和厚重的焦墨张力,模糊了工笔和写意的边界。拓展了水墨材质的疆域,并且让力量感和质朴感取代了水墨的润释和妩媚。 彭毅借用不同纹理的纸张、布料,甚至借用古人旧有门窗板料,或者在时光中沉睡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砖瓦上,让油彩、水墨、丙稀等不同色泽和不同质感的材料,在不断的打磨、重迭、涂抹中,让古今的物象呈现在旧有的包了浆的载体上,就像“《山海经》是从独裁者及其仆役的手指缝里侥幸遗落的花瓣”一样,新的图式,跨越时空的梦想,便在旧有的物质载体上,释放出新的芬芳。 彭烈洪则利用现代交通工具的反光镜这一鲜活而独特的视角,去反映和观照人世间的物种的媾和或时空的交错,以野性的笔触去雕凿在朔风冷冽中的裸露和荒蛮。 尹红在传统的宣纸或素绢上,用现代的眼光去观察,用当代蕴籍的气氛去渲染都市女性的缠绵和愁绪,从而形成一种朦胧含蓄的梦境一样的迷离忧伤之美,并实现了王国维所谓的“飞花似梦、细雨如愁”的美学境界。   二O二三年五月十二日下午 雲樵子于大可堂

五台山问禅 ——三晋写生随记   今年秋天,我和课题班的同仁在山西矶口写生,有位同学提议,这里离五台山不远了,我们何不在写生之余去拜谒高僧,听听禅话呢?我的脑子里立即涌来两句诗:“偶过山寺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这里名寺林立,历代高僧交相辉映,这里流传着许多佛门佳话,那充满睿智玄妙的偈语使这里的每棵古树、每块山石都散发着灵性。说来可笑,我走进山门,脑子里想起的倒不是哪位高僧、哪句偈语,而是两位古书中的人物。 一是《水浒传》里的鲁智深。这位该出手时便出手的好汉,在五台山当过一段临时和尚,短短几个月,搅得这清净世界风生水起。记得小时候读《水浒传》鲁智深醉酒大闹五台山一回,看得津津有味,脑子里这个胖大和尚的样子总让我忍俊不禁,现在身临其境,总是忍不住想在身边擦肩而过的和尚中寻找那个身影。我得笑自己有点痴了。 连片的古刹深山中,当然没有鲁智深;如唱歌般的诵经颂佛中,自然没有掺杂花和尚的狮子吼。但艺术塑出的这个人物,却如此锲入人心,至今我想起五台山,总是牵着这个胖大和尚,耳边犹回荡着他“那撮鸟”、“直娘贼”的叫声。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把他那头重脚轻、眼红面赤、前仰后合、东倒西歪的醉样画出来,他醉眼朦胧地在画纸上行走,又该是怎样的情态。 鲁智深一脚踏着我的想象,一脚踏着一个让人血脉贲张的艺术江湖,或许他也一脚踏着滚滚红尘,一脚踏着悠悠禅音。记得他的师父智真和尚说过,别看他有些罗唣,后来却修得正果。这个没有一天认真参禅打坐的和尚,最后真的修得了罗汉真身。或许,僧家的清规戒律,无法锁住一腔冲天豪气,寺院的晨钟暮鼓,无法抚慰一颗忠肝义胆。“路见不平一声吼”,一腔正气,喊出的便是生动的佛号,禅杖指处,便是朗朗青天。又或许,佛界红尘本来息息相通,俗世间的善行义举,也蕴含着佛家的修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这把刀是用来怯恶驱邪的,拿着又未必不能成佛。智深和尚下山纵横江湖,后来重返五台山,师父智真对他说了一句问候语:“徒弟,一向来杀人放火不易吧?”这位高僧口绽莲花,这未必不是一句高深玄妙的偈语呢。 画鲁智深,就得画出他那似醉非醉、亦醉亦醒的形态,他那非神非魔、亦人亦神的神韵来。要做到这一点,太庄重严肃了不行,太滑稽了似乎也不妥。大为老师曾说过,要把人物画活,不仅要画出“形”,更要画出“神”,要画出个性,画出韵味,更要画出他们的内心世界。要把画家的思考、思想、情感画进去。忽然,我的脑海中出现一幅画,在那林间的山道上,醉态可掬的鲁智深独自一人在走着,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一刻,谁能读懂他的孤独与无奈呢? 还有一位和尚放下屠刀入山修行,后来又拿起屠刀挺身而出,这位就是《杨家将》中的杨五郎。记得他最后带领僧兵冲锋在抗击外族入侵的前线。“僧兵”是一个可以玩味的名称,清平世界,和尚是“僧”,可以安静地拜佛诵经,一旦有了一个拍案而起的理由,他们便是“兵”,尤其在民族大义面前,他们便没有半点犹豫。“遁入空门”、“六根清净”,空门中需要的是一棵平静的心,纷纷扰扰中,也许就没有真正的空门。佛性即人性,空门即尘俗,刻意求佛,佛不可至;无意中修行,莲花立现。 鲁智深和杨五郎的故事都发生在五台山,他们又都在北宋朝代,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而文殊是一尊象征“智慧”的佛,传说他成道尚早于佛祖释迦摩尼,本是佛祖的师祖,后又成为了佛祖的徒弟。个中玄机,岂是我辈俗人所能参悟的?而鲁智深、杨五郎两位都出身行伍,不是那种饱读诗书的人,鲁甚至可能不大识字,属于“扫盲班”对象。粗鲁的和尚参拜着智慧之佛,这本身就含有一种让人深思的禅意。“大智若愚”,真正的大智慧俗人看起来可能不像智慧,太像智慧或许又不是真正的智慧了。参拜文殊菩萨时,得好好请教这一点。 “空持百千偈,不如喝茶去”。一路攀登,倒真的有点渴了,便去寺庙讨杯茶喝喝。“赵州茶熟人人醉,卧看空林霜叶飞”,可别醉了,醉了可能便成了鲁智深。   ———陈小奇于2009年

往事如烟   十四岁的时候,我觉得我长大了,要不怎么嘴唇周围变得毛茸茸的象是长了胡须呢?那一年,我和我姐姐初中毕业,我们从小学一直同桌读到高小,进入初中后我坚决要求与姐“分道扬镳”,各坐各的。因为我觉得我在考试时不需要偷看她的答案也能考个及格。 初中毕业后,公社教育办决定“要让真正的贫下中农子弟读高中上大学”,因为我们姐弟俩不属“贫下中农子弟”,便被迫辍学。姐姐得到这个消息关起门来哭得昏天黑地,坚持不吃不喝闹绝食。我觉得好笑,学什么英雄人物闹绝食?家里又不是渣滓洞,不用读书还不好吗?省得每天寻思着将落水的儿童救起,帮瘦骨嶙峋的贫农老伯推板车上坡。有一次,刘老师问我:你最近怎么啦?日记里老是抢救落水儿童,帮老大伯推车上坡?我答道:您要我怎么办?日记里每天要记载自己学毛著、背老三篇、做好人好事。那有那么多的好人好事可做呢? 父亲过了不惑之年,似乎不再迷恋城市生活,他说:池鱼思故渊,还是回老家种田吧!老家的一担红薯抵得上在银行工作一个月的工资。可真的回老家,才发现十分的劳动力拼命干一天,得到的报酬只相当于一包红桔牌香烟。那时是计划经济,红桔香烟永远的一毛三。而父亲不懂耕种,只能晒谷、锄草、放牛、赶麻雀,劳动一天最多评七分工,母亲又体弱多病干不了农活,因此,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我增粗的嗓门进一步证实我长大了,该替父母分担忧愁了。父母的忧愁是写在眉宇间的“川”字,我想看到他们舒展眉头。于是,我主动请缨,让我去五里桥的红砖厂扮红砖吧!母亲坚决不同意:看你又矮又黑又瘦,是你扮红砖还是红砖扮你?父亲在培养子女的看法上历来与母亲大相径庭。我小时候,母亲从不主张让我学游泳,理由是:如果淹死了岂不是绝了陈家的一根独苗?父亲却不是这看,他常常偷偷地带我到涟水河里洗澡。先用大手托着我的小胸脯,一声大喝:用力划吧!然后猛一松手,退到旁边看着他的儿子在水中挣扎。不想这一挣扎出个游泳高手。我放牛五年,任凭河水涨满河岸,我可以一手举着干衣服在水里直着“走”到对岸,将潜逃对岸企图偷吃别人田里青苗的“牛贼”捉拿归案。这次,父亲决意又要好好地培养我。于是他严肃地对母亲说:男子十四当门户,女子十四上机车(织布机),让他去闯吧!不经一番风霜苦,哪得腊梅放芳香?于是我就去了五里桥红砖厂。可秋去冬来,我并没有象腊梅一样绽放芳香,倒是欠了厂方十三块八毛债务,还带着被耙头穿透脚背的伤痛回到了父母的身边,真是无脸见江东父老。我的师傅是一位满脸络腮胡的黑大汉,黑油油的臂膀有使不完的力气。有一天,他对我说:伢子,你反正年纪小,家里又不指望你赚钱回家买工分,看你瘦得鬼一样,你就放、放、放肆吃吧!我想师傅说得没错,就放开肚皮吃起来,盘算着反正除了吃喝的伙食费,总能剩下一点钱带回家,没想到,有一晚我累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任狂风暴雨肆虐了一个晚上也没有醒来。第二天,太阳爬进窗户,我赶忙跑到砖厂一看,坏了,我做的红砖因为没有盖稻草毛毡,大部分砖坯已毁于一旦变成了泥浆,为了夺回损失,我想豁出命来干。不料在做红砖泥胎时,一耙头砸在自己的脚上。当时只觉得耙头挖下去没有往常顺畅,似乎碰到了一只烂草鞋,可抽出耙头一看,满是鲜血,才知大事不妙,便惊呼:谁的脚被我的耙头碰了一下!师傅飞快跑过来,一把挟起我往医务室奔,一边跑一边气喘嘘嘘地说:你、你、你哟,真是乱弹琴!自己的脚都不晓得痛、痛、痛吗?师傅一激动就常常口吃。后来我被迫回家养伤,到财务室一结帐,倒欠厂方十三块八。如今想来到是一个吉祥数,一生发嘛!看着我一脸的懵懵相,父母哭笑不得,赶紧找了些草药捣成浆状敷在我的脚背上,喝令我一个星期不得乱动。父亲用手掌拍着列宁式的秃顶,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母亲背过身去,我知道她在抹泪。 我小时最不愿干的事就是挑猪粪水浇菜。有一天,我收工回家,太阳离落山还有一丈多高,父亲说:伢子,爹这几天腰闪了一个,你去把猪粪水浇到菜地里吧!我很少挑猪粪水,因为我上有好几个姐姐。如今父亲要我干这样的重活脏活,我抱怨他重女轻男。可看着父亲威严的样子,想要耍赖没门儿。挑就挑吧!我半个小时就摆平一池猪粪水,将粪水通通倒在一块巴掌大的苋菜地里。母亲辛辛苦苦种的苋菜一夜之间由青变黄,全都蔫了。第二天,父亲知道了,脸色由黄变红,由红变白,操起一条扁担把我逼到墙角。母亲、姐姐和邻居们闻讯赶到,他们怕我被父亲“修理”成废品,唰地排开,横在两个怒目而视的男人中间。父亲象一头咆哮的狮子,推开人墙,扁担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的劈在我的屁股上,我感到屁股痒痒的。众人不知道父亲已经手下留情,呼地围过来抢下父亲的扁担。母亲连忙打开后门,示意我夺路而逃。我却横下一条心,死活不肯走。你打吧!打死你儿子是你心疼!堂堂男子汉岂能落荒而逃呢?倒是父亲煞白着脸,颤抖着手先“逃”了。从此,父亲不再叫我挑猪粪水。人到中年,每每想起这件事,心底就愧疚不已,觉得愧对九泉之下的父亲。 小时候,我家里有一块用葫芦做的水瓢,据说是外婆送的,算得上是家里的传家宝。有一天,母亲叫我带上水瓢到前山的菜园浇菜苗。菜园旁有一条水渠,渠水从菜园流经我家门前,清澈见底,水中蝌蚪成群,蛙声不断。浇完菜苗,我将水桶、葫芦瓢丢到水渠里,让它们顺流而下。我最讨厌浇菜水,心想不用浇菜的唯一办法是砸碎这个葫芦瓢。想到这,便捡起一块石头砸过去,一下砸个正着,葫芦瓢霎时变成碎片。突然想起这瓢可是传家宝,砸碎了如何了得!揪着自己的头发想主意。有了!到了家门口,我佯装积极挑了担水回家,一踏进地坪便故意连人带桶摔倒在地。母亲听到哎哟声立马冲出厨房将我扶起,看看我没有摔断骨头,便慈爱地笑了,安慰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儿子没伤就好。葫芦瓢碎了就算了,以后要姐姐她们浇菜水吧。我心中窃喜。 我读初中时迷上了画画。不仅仅是因为上数学课画一个男人在拉屎,并注明这是你爸爸,然后将“作品”送给同桌这种创意所带来的快慰,还因为后来班上新插班进来一对名叫舒拉和卓娅的姐弟,他们的爸爸是一位带反革命帽子的画家,名叫黄光辉。我们学校的阶级教育展室里所有的画片和书法都是这位画家的作品。那时候听说阶级斗争是个纲,纲举目张,因此每逢双抢战斗打响之前,总要开一个批斗大会,挨斗的牛鬼蛇神中自然少不了反革命画家黄光辉,斗争会上,有人带头振臂高呼:打倒反革命分子黄光辉!黄光辉便立即举起拳头高呼:毛主席万岁!我们还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台下已是一片笑声,那带头喊口号的人火了,把拳头伸到黄光辉的脑门前,歇斯底里地叫道:黄光辉不投降,就叫他灭亡!黄光辉吓了一跳,但很快恢复过来又重新表态:毛主席万岁!那人想过去揍他,被公社冯书记拦住。冯书记语重心长地说: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喊毛主席万岁还是对的。冯书记前面那半句话是口头禅。 出于好奇,有一天放学后我死乞白赖地随卓娅和舒拉回家,见到了黄光辉。在他家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蒙娜丽莎》,见到了《晚钟》,见到了《伏尔加河畔的纤夫》,第一次听到了什么是素描、速写和构图。后来卓娅和舒拉回城了,回到了已与他们父亲划清了界线的母亲身边。我又单独地拜访过黄老师。他苍老得很快。我见他简陋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女人的素描头像和一束女人的长发,便问:这是卓娅的妈妈吗?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我问:那是谁呢?他说:小孩子你不懂,她叫“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好生奇怪,从没听说过中国人的名字这么长。从那以后,我常常手痒想画画,没事时常用中指在要好的同学背上画个大王八。 正式地拿起笔来画画还是我十八岁那年。父亲对母亲说:儿子大了要成家立业,先给他做张床吧!那时农村流行做五牙雕花床,用樟木板镂刻成各种图案,床正面招檐上要用玻璃画一些诸如春桃、夏荷、秋菊、冬梅之类的四季花卉,中间或是二狮绣球,或是二龙戏珠,或是双凤朝阳,但请人画一套床镜花要付工钱五元,对于我家来说五元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母亲年轻时用粉本绣过枕头花,她觉得画花也不过如此,于是大胆建设:伢子,你又不蛮蠢,自己学着画吧,学会了还可赚钱养家呢!这话有理,我就依了。不久,我就成了老家小有名气的“画床镜花的画家”。后来还学会了画碳精像和水墨柜门花。我觉得自己牛气多了,能赚点小钱给父母减轻一点生活压力。想当初隔壁邻居小毛当着许多人跟我打赌:你想画花?你要是真能画好花,算你出息,我给你当孙子!我赶紧接着好:好!我要是画不了,你给我当孙子!大伙笑了起来。小毛没注意我在捉弄他,便立即与我勾了小指头,还吐了一口痰在地上连踩三脚,拔下一根头发放在痰里。儿时,不知是谁发明了这种承诺仪式,意思是说:谁要反悔,就找着当初的那根头发,舔干地上的那口痰!后来我还真的考上美术专业,真的画“花”了。小毛帮我挑着行李,送我到村头。他嘿嘿地笑着说:“小奇胡子,几年之前咱们打的那个赌可千万别当真·······” 文化人形容时间过得快叫百驹过隙。我记得老家谭三伯伯唱过一支山歌:记得少年骑竹马,看来已是白头翁。如今在外漂泊了那么多年,离白头翁还有一段时日,但觉得那年少的往事如淡淡轻烟,既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陈小奇 2002年5月

水墨画《花好月圆》创作乱响   糟老头子在太极班里,学了三个半年头,把陈氏太极老架七十四式硬生生说成七十二式。因此,被朋友们戏称为太极班里的二货。 糟老头以为,确切地说,应该是太极班里的水货。因为,至今七十四式,每一招式的名称,能脱囗而出的只有“懒扎衣”和“白鹤亮翅”。这二招还是因为,糟老头常常把左边衣襟捺在裤带里。打起呵欠来,喜欢把右手举在半空中,张牙舞爪搞半天。 尽管如此,比糟老头子少十多岁的师傅还是在大庭广众中表扬道:糟老头是太极拳中画得最好的,是画家中太极拳打得最好的。糟老头听了哑然一笑。其实,画家中太极拳打得好的多得去了…… 太极班中有个比糟老头年轻很多的师兄,他当了一辈子官,没有学会官腔。学了几年太极,却把太极拳打得出神入化。 他练太极拳前,总要压压腿,一兴奋,再到地板上把二条腿一前一后压成一个隶书般的“一”字。每逢这个时候,糟老头生怕会听到一声骨裂的“咔嚓”声。 师兄有一双热情、诚挚、超然、谦和的眼神,糟老头子会想起“一半疯狂,一半算了”的歌词。 师兄说,家里新房子搞装修,客厅的墙壁上设计了一个直径为1点3米的圆,想请“大师”画一幅“花好月圆”。师兄的眼神让糟老头无法拒绝。 黄永玉说,如今大师多如狗,教授满街走。师兄称糟老头为大师,大师忍了。 近三年来,糟老头被新冠和俄乌战争弄得魂不守舍,每天鬼画兆符一般,不韶擂几笔不舒服。还狮子开大口说:要打破边界,重构秩序。这样汗泡雨淋搞了好几年,硬是把三维世界里的宏大叙事,弄成了二维平面里的“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乌乎哀哉。 更可笑的是,糟老头子还常常不知天高地厚地说,艺术的价值在于创新。又说,谭盾的音乐之所以高级,是因为他吸收了湘西的人文和自然中的天籁之音。 还煞有介事地宣称,一觅无余的文学性叙事用在绘画上一点意思都没有。扬言绘画应回到绘画本身,一千个读者就应该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三年多来,糟老头总是信马由僵,日子过得和自已的作品一样,彷兮彿兮其中有物象也有甘苦。 糟老头说,自己在岁月的隙缝里用线条和颜色在缝补光阴的碎片。总想用这些碎片缝制一件体面的外套,估计怎么穿都觉得不合身。 如今,师兄命题作巜花好月圆》。糟老头象扫地僧一样需要对客观物象“目炯炯而窥之”,“形肖肖而摹之”,对于三年多来过惯了天马行空的日子的糟老头来说,委实是一场“守正创新”的小考…… ​ ——陈小奇于2023年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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