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NQIAOZI

五台山问禅———陈小奇于2009年

五台山问禅

——三晋写生随记

 

今年秋天,我和课题班的同仁在山西矶口写生,有位同学提议,这里离五台山不远了,我们何不在写生之余去拜谒高僧,听听禅话呢?我的脑子里立即涌来两句诗:“偶过山寺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这里名寺林立,历代高僧交相辉映,这里流传着许多佛门佳话,那充满睿智玄妙的偈语使这里的每棵古树、每块山石都散发着灵性。说来可笑,我走进山门,脑子里想起的倒不是哪位高僧、哪句偈语,而是两位古书中的人物。

一是《水浒传》里的鲁智深。这位该出手时便出手的好汉,在五台山当过一段临时和尚,短短几个月,搅得这清净世界风生水起。记得小时候读《水浒传》鲁智深醉酒大闹五台山一回,看得津津有味,脑子里这个胖大和尚的样子总让我忍俊不禁,现在身临其境,总是忍不住想在身边擦肩而过的和尚中寻找那个身影。我得笑自己有点痴了。

连片的古刹深山中,当然没有鲁智深;如唱歌般的诵经颂佛中,自然没有掺杂花和尚的狮子吼。但艺术塑出的这个人物,却如此锲入人心,至今我想起五台山,总是牵着这个胖大和尚,耳边犹回荡着他“那撮鸟”、“直娘贼”的叫声。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把他那头重脚轻、眼红面赤、前仰后合、东倒西歪的醉样画出来,他醉眼朦胧地在画纸上行走,又该是怎样的情态。

鲁智深一脚踏着我的想象,一脚踏着一个让人血脉贲张的艺术江湖,或许他也一脚踏着滚滚红尘,一脚踏着悠悠禅音。记得他的师父智真和尚说过,别看他有些罗唣,后来却修得正果。这个没有一天认真参禅打坐的和尚,最后真的修得了罗汉真身。或许,僧家的清规戒律,无法锁住一腔冲天豪气,寺院的晨钟暮鼓,无法抚慰一颗忠肝义胆。“路见不平一声吼”,一腔正气,喊出的便是生动的佛号,禅杖指处,便是朗朗青天。又或许,佛界红尘本来息息相通,俗世间的善行义举,也蕴含着佛家的修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这把刀是用来怯恶驱邪的,拿着又未必不能成佛。智深和尚下山纵横江湖,后来重返五台山,师父智真对他说了一句问候语:“徒弟,一向来杀人放火不易吧?”这位高僧口绽莲花,这未必不是一句高深玄妙的偈语呢。

画鲁智深,就得画出他那似醉非醉、亦醉亦醒的形态,他那非神非魔、亦人亦神的神韵来。要做到这一点,太庄重严肃了不行,太滑稽了似乎也不妥。大为老师曾说过,要把人物画活,不仅要画出“形”,更要画出“神”,要画出个性,画出韵味,更要画出他们的内心世界。要把画家的思考、思想、情感画进去。忽然,我的脑海中出现一幅画,在那林间的山道上,醉态可掬的鲁智深独自一人在走着,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一刻,谁能读懂他的孤独与无奈呢?

还有一位和尚放下屠刀入山修行,后来又拿起屠刀挺身而出,这位就是《杨家将》中的杨五郎。记得他最后带领僧兵冲锋在抗击外族入侵的前线。“僧兵”是一个可以玩味的名称,清平世界,和尚是“僧”,可以安静地拜佛诵经,一旦有了一个拍案而起的理由,他们便是“兵”,尤其在民族大义面前,他们便没有半点犹豫。“遁入空门”、“六根清净”,空门中需要的是一棵平静的心,纷纷扰扰中,也许就没有真正的空门。佛性即人性,空门即尘俗,刻意求佛,佛不可至;无意中修行,莲花立现。

鲁智深和杨五郎的故事都发生在五台山,他们又都在北宋朝代,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而文殊是一尊象征“智慧”的佛,传说他成道尚早于佛祖释迦摩尼,本是佛祖的师祖,后又成为了佛祖的徒弟。个中玄机,岂是我辈俗人所能参悟的?而鲁智深、杨五郎两位都出身行伍,不是那种饱读诗书的人,鲁甚至可能不大识字,属于“扫盲班”对象。粗鲁的和尚参拜着智慧之佛,这本身就含有一种让人深思的禅意。“大智若愚”,真正的大智慧俗人看起来可能不像智慧,太像智慧或许又不是真正的智慧了。参拜文殊菩萨时,得好好请教这一点。

“空持百千偈,不如喝茶去”。一路攀登,倒真的有点渴了,便去寺庙讨杯茶喝喝。“赵州茶熟人人醉,卧看空林霜叶飞”,可别醉了,醉了可能便成了鲁智深。

 

———陈小奇于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