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NQIAOZI

《写生随笔》陈小奇于2008年

写生随笔

                               

一.

深秋的午后,白灿灿的阳光散发着清晖,洒在峨庄后山那石块垒起的灰色的屋顶上,光秃秃的树杈上挂满了一摞摞金黄的玉米棒,而猩红的柿子则慵懒地躺在灰色的屋顶的石片上。

晒太阳的老头坐在石头上深深地吸了几口烟,逢眯着昏花的老眼淡淡地瞄了几眼偶尔从路边携手走过的姑娘和小伙,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绽开成一朵霜后的秋菊。

白色的羊、黑色的羊从羊圈里时不时发出几声“能能……”的呼叫声,用绳索或铁链锁起的狗儿立即从躲着的柴扉或篱笆后面窜出来发出“汪汪……”的诘问。

大概是一位老人故了吧,穿着孝服的二个中年女人像唱歌一样地哭诉着,从干涸了的石头溪里一路嚎啕而过……

也许每一座山庄旁都有一条如此干涸的山溪,这干涸的小溪曾经是一个响指便能唤醒满溪的春水吗?眼前的山庄是如此静谧,静谧得可以听见小鸟儿啁啾的回音,

春天去了,夏天远了,秋天来了,冬天即将光临。一场大雪会将这满目秋色覆盖多久呢?来年冰雪融化后的春天,想必又是另外一番景致吧?我把眼前这远离喧嚣的宁静的小山庄画在我的速写本上,相信他日会复印在我的梦中......

 

 

二、

村庄头的大石磨

静静地卧着

像一尊现代风格的雕塑

如果

把它置身于任何一个艺术殿堂

谁会拒绝它质感和形式的震撼呢

山里人家用它来将玉米苞谷碾成粉末

做成食粮

哺育过青葱

丰满过金黄

传递过爱情

带来过希望

当然

也见证过生命的更递和不断老去的故事......

                          

 

 

三、

清晨

被海水冲洗过的大岩石真是纤尘不染。

太阳从海那边升起

白羞羞的

让人不敢直视

我独自躺在石岩上

倾听着大海

肆意的鼾声

像母亲慈爱的目光

和叨叨的絮语

像受伤的黄河

溅起的一地惊雷,

原本是天地间神圣的言语,

如今

却成了难以领会的悲怆。

忧郁的海鸥尖啸着

越过天空的浪屑和云朵

直抵内心的荒芜

时光把生命揉裂成碎片

敷在我日渐增多的皱纹里,

奢望着——

梦中的橄榄

坚硕而冷逸的月光

共同擎起这火焰般燃烧的潮汐

 

 

四、

导师刘大为先生去美国还没回来,任惠中先生带领我们一行十多个弟子和军艺的学生,从北京起航经内蒙、山西、陕西,到甘肃兰州,我刚好靠近窗口,从飞机上俯瞰西北大地,黄河像一条用赭石画成的九曲回肠,自如地摆在没有一点绿意的广袤的西北大地上。这片土地像上帝心情郁闷时用了些赭石、熟赫加墨绿,当然有的地方也用了稍亮一点的土黄,掐缀成一塌沧桑,偶尔会有一滩灰白的沙滩像被飓风吹皱的海浪,这似乎仍然停留在远古洪荒的渺无人迹的西北大地,寂寥得像卫星拍摄到的月球。

 

 

五、

我们在陕甘宁边区曲子镇孟家村写生才几天,今天是西峰市举办一年一度香包节,于是坐大巴前往,汽车在较为平缓的公路上行驶,有人轻轻的哼起了一首叫垄上行的歌: “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秋色,树头枝叶金黄、风来声瑟瑟,仿佛为秋色讴歌……”

可是,垄上并未一片秋色,那层层叠叠的山峦上只见一片愁绿中加了一点醒黄般勾勒出连绵跌宕的黄土坡的巍峨。它和南方的景致截然二样 ,南方葱茏郁蕤的山和清澈碧绿的水孕育着南方姑娘的灵秀、氲籍。而西北那带有原始洪荒的黄土高坡因缺少雨水、少有草木就有了与生俱来得沧桑与厚重,也就是这一方水土养育了西北汉子的豪放、豁达、苦涩与苍凉吧。多少年来,芸芸众生在这片土地上生养休息,用一代一代的生命和汗水将原生态的沟壑变成层层梯状,这些大自然本来没有的线条昭示着人的力量可以使某些局部变得有序。但是,这些人类的自鸣得意的有序在大自然面前其实不堪一击。

 

 

六、

我们穿过了宁夏,从甘肃的曲子镇孟家湾坐大巴直抵兰州,然后从兰州起飞去成都,再飞往西昌,再去四川大凉山。

宁夏像一条阑尾插入甘肃的腹地,在这有点丘陵的荒漠中,偶尔也栽下一片玉米,玉米熟了,把荒漠染上秋色······

途中经过一座黑风寺,使人想起黑风寺内是否供养着张飞或李逵? 

远处较高的山顶上有用黄土筑起的烽火台,曾是喋血兵仞的古战场吗?要是能停下车来真想流连期间,叩问那烽火连天,狼烟四起的洪钟大吕之门,翻阅翻阅那泛黄的线装书......用黄土筑构的有着许多四方庭院的村落,很难见到一个人影,时间让泥土墙壁剥蚀成我们深深的叹息······

一望无际的沙漠上,一堆堆小沙丘隆起一个个荒冢,上面长满了浅浅的焦绿的荒草,看上去因酷似坟冢而使人心生悲凉。这样行驶了一段距离,突然发现土埂边一个老人在用锯子锯一段枯木,老人的动作僵硬而机械,似乎是在这片被太阳炙晒的静寂的土地上提醒路人,生命无处不在。

 

 

七、

宁夏的境内有一个大沙滩,起伏连绵的沙丘就像大海的波涛。高速公路入口处有一座太阳山风车发电站,高耸的白色风车林立在土黄和墨绿相间的沙丘上。每个风车由三片风叶构

成,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懒洋洋地转动着。风叶面向着不同的角度,不当风的风叶便耷拉着

肩膀变成了怠工者。天似乎离得很近,近得可以扯下一块白云裁成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我想:戴着大而圆的太阳镜的老人躲在这遮阳伞下会是怎样地惬意的享受呢?也许,他们那有着高原红标志的脸庞上会绽放成一朵朵涂满胭脂的芙蓉花。午后,秃顶典腹的张司机把大巴车开得像一匹撒吹的野马,在这车辆稀少的高速公路上奔驰着,兄弟们用大块的羊肉喂饱了自己的肚子后,一个个酣然睡去,我虽然困倦但无法入睡,因为不能让胖子司机独自醒着......真想和他说些带黄的段子......

 

 

八、

我们收拾行囊离开布拖,踏上归程。

从大西北转道大西南,期待着与巴山蜀水和异域风情有一次美丽的邂逅......

是的,我们邂逅了这天空纯静的蓝和这蓝里舒展的白云,还有那蜿蜒的土黄高山上如黛的植被。但土黄似乎加染了层胭脂,使山坡的颜色有一种偏冷的醉意,然而山坡缓缓的不太规则的方块和韵律里还响起收割稻谷的金灿灿的声音。玉米地只留下一尺多高的茬子,玉米茬子像一幅幅装饰味极浓的风景画里的图案,这种用短线构成的图案中间点缀着一堆堆枯黄的玉米秆垛。

漫山遍野的牛羊散落在山坡那方块加线条的彩色韵律里,牛们羊们变成了黑白相间的点,在这如画的风景里便成了诗化的音符,当汽车掠过这高原牧场时,谁不想放牧自己哪怕是片刻的梦想呢?

远方的山腰弥散着薄薄的云雾,曾经邂逅的彝族女人和男人在我心中幻化成一种楸心的美丽和沧桑的风景······

这是一个一步逾千年的从奴隶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的古老的原始的土居民族,社会制度的悠忽变更使他们的人生价值观无所适从,于是,一个本来骁勇、朴质和信奉原始宗教的民族变得有些闲散、困惑、邋遢和听天由命。不少人甚至渐渐染上了酗酒、吸毒。但他们的民族精神从本质上讲仍然令人称道:他们崇尚火,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寄托着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向往和追求。他们不食狗肉(包括有着五个脚趾的所有动物),认为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哪怕是饥饿难忍的岁月也绝对对老去的狗进行土葬而不生丝毫欲念。

他们唯美,彝族姑娘的纯羊毛手工披风温情而方正大气,纯棉百褶裙从腰肢裹到脚跟,修长的下肢配上这裙子把身段摇曳得阿娜多姿,至于戴在头上的银质首饰散发的贵气和华丽更是无与伦比。而男人那宽大的扎头裤往往用一条蓝绸带系着,头戴斗篷身披羊毛长“袈裟”则尽显男人的英武之气。他们喜欢黑色,黑色的神秘和厚重无疑有一种威撼心灵的视觉张力。只是,破败的土围墙和简陋的人畜混居的生存状态让许多男人的脸上刻满了苦涩和沧桑,当他们三五成群地席地盘坐于地上的时候,苦难和风霜于他们只能是一种无奈的承受······

别了,令人紧张而又惊奇的布拖。

别了,使人惦念而又震撼的大凉山。

也许有一天,我会在梦里寻觅和呼唤大凉山,大凉山将有一种震心撼魄的回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