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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陈小奇访谈录

陈小奇访谈录

 

《水墨方式》丛书策划人王奇志先生(以下简称王)

齐白石纪念馆专职画家陈小奇先生  (以下简称陈)

时  间:2004年4月25日

地  点:陈小奇画室听雨楼

王:陈先生,您的画室为什么取名“听雨楼”呢?

陈:没文化的人总想使自己文化起来,于是学着古人的雅好也给自己的工作室取一个斋名。其实,我这个“听雨楼”就好比一个搞文学的刘兄给自己养的叭儿狗取名“刘秀英”一样。当然我取这个“听雨楼”还有一点是因为比较喜欢读东山魁夷先生的散文“听泉”。你听泉沉醉于“山风霁月,空纳万境”,我“听雨”等闲看急风骤雨,静了群动。你外面打烂二十四面战鼓,我还以为是鸡啄盘箕呢!(笑)

王:你的意思是说,现实生活太残酷,太无奈,所以你总想躲避世俗的尘埃。

陈:我理解李叔同为什么削发为僧而成为“弘一大师”,但我却不能。因为我上有老,下有小,况且我未达到那种完全脱俗的境界。但我非常想让自己的心态清静平和起来,哪怕是孤独的寂寞。

王:我看过你写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一段:请朋友刻了一颗印章“鹤惊清露三更月”,遐想那湛蓝清幽的月夜,草丛里和树叶上挂满了晶宝的露珠,一只鲜白而圣洁的白鹭如精灵般的掠过……实在是一种惬意的清明,高逸的禅境。

陈:不好意思。

王:邓平祥老师在评论你的文章中写道:陈小奇的画一方面浸淫着较重的文人性,另一方面又表现出可辨的精神性,在他那里文人性是画家对传统文化的价值取向,精神性则是画家面对时代的文化态度和精神追求。你自己觉得呢?

陈:实际上任何一个中国的画家,他的骨子里不可能摆脱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承袭。美籍华裔画家丁绍光的工笔重彩风靡美国。被西方人认同的作品一定是西方的绘画语言吧?其实并非如此。他那极富装饰风格和热烈响亮的色彩效果,以及人物的动态造型就是地道的中国味。不管拉长了的云南傣族姑娘的造型怎么变,变来变去,你还是可以从他的画中读到中国古代壁画中的飞天和白居易的诗句: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种飞扬与含蓄就蕴含了中国传统的儒道互补的哲学观念。当然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但你已经表达了。如中国画家画人体,关键的部位总要想方设法遮盖一下。而西方画家席勒的画就敢于提示人物的阴私心态,如《戴头巾的裸女》就是描绘一个手淫的少女。他画中的人经常下意识地举起双手、睁大眼睛,象征着一代人的内外交困和走投无路。弗洛伊德的学说表达了当时历史转折时期的文化冲突,因此,席勒的一系列的带有时代烙印的病态人物就表现了当时西方知识分子内心的紧张与冲突。

王:在您的作品中是怎么体现传统文化的价值取向与时代文化和精神追求呢?

陈: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中原文化和楚文化是人类文明史上的点晴之笔。中原文化的雄浑、博大、奇伟与楚文化中的神秘、浪漫、奇谲相得益彰,构建成东方文化摩天大厦,一切便由此而衍生。中国画就是中原文化与楚文化交媾而成的混血儿,它的美在于它的奇伟恣肆、氤氲淋漓和气韵妙曼。它可以无中生有,可以忘形得意。而这种形式和质理构成的独特语言是任何画种都不能取代的,要表达这种语言的唯一途径就是对意境的参悟和对笔墨的驾驶。

王:你所理解的水墨画的优秀传统包括了二个方面:一是意境,二是笔墨,是吗?

陈:没错。当然,真要画好画,其它方面的修养也很重要。

王:您的这些观点似乎也没多少新意,但您的画为什么总能超凡脱俗呢?

陈:我的画超凡脱俗是您过奖了,但我确实想努力做到这一点,因此我就忘形得意,就夸张怪异。其实老祖宗传给我们的笔墨技法和空灵意境,就像是一个木工得到了一大堆上好的木料,不同的构想和不同的手艺做出来的家伙是完全不一样的。我的创作始终想用传统的笔墨表达一种潇洒淡远、轻松凝练的意境,而那种淡淡的伤感却怎么也在我的画里挥之不去。

王:这一定与您的身世和经历有关吧?

陈:是,也不完全是。其实,我享受了亲情、友情和爱情,但是,许多事情总是不遂人意,心灵深处总是有一种孤独与惆怅在涌动。于是渴望陶潜老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所以画起了老家的山歌:“日头渐渐落山坡,新插禾苗泛绿波。世上三件得意事:清茶、米酒、听山歌。”山歌画下来,我就上了瘾,一发而不可收拾。于是就到乡里收集了几百首山歌。“十八大姐三岁郎,夜里睡觉抱上床。说是丈夫要操尿,说是崽儿不喊娘。等到郎大姐又老,等到花开叶又黄”等等。嗨,真是爽极了!

王:听说中央电视台给你拍摄并播放了一个专题片,就是有关山歌画的内容吗?

陈:对,以山歌画为主。当然也拍摄了一些大型工笔画等等,题目叫《画山歌的陈小奇》。

王:你的写意画是地道的中国风,并且有种曲高和寡的感觉。您是否考虑过一般的大众和西方人能够接受?

陈:考虑得少。我觉得,这要看一个人是否自信和耐得住清贫。实际上,真正的好作品是迟早会被认可的。我在深圳就遇到一个美国人,他特别喜欢我的水墨写意画,并称我为东方的毕加索。我当然知道我不是毕加索,于是对他说,我们的毕加索太多了,你去看看中国的民间剪纸吧。由此看来,在欣赏视觉艺术中的线条、节奏、境界和韵致时,并没有太大的文化差异,而很多时候是一种欣赏习惯,甚至还包括了其它艺术以外的因素在内。

王:您的绘题材的选择包含了哪些方面?这些题材是否都与您的身世有关?

陈:刚才我谈到选择山歌题材作为我的绘画语言的文化母体,这是与我的身世有关的。我五岁左右随父母从城里回到农村老家。所谓老家实质上是一种精神家园,“老家”什么也没有。祖母早逝,祖父行伍出身,抗日战争时期他率领自己的部队战死在疆场,使人想起“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怆。祖父上战场之前将自己十二岁的儿子托付给一位战友,这个孩子就是我父亲。这样,父亲年轻时就孤身漂泊在外,等到娶了我母亲生儿育女再回老家时,已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父亲携家小借住在别人的杂屋里。尽管父亲腹有经纶,全家人还是食不果腹,因为农村老家用不着满腹经纶,它需要的是耕作技术和“种田三月个不认亲疏”的无赖霸气,这样我在农村度过了十多年的清苦而快乐的岁月。有时候,儿时的一些经历将影响你的一生。我学会了耕种,同时也喜欢上了农村的一些乡土文化。记得有一次队里插秧苗,一丘十二亩的大田在一群年轻人的你追我赶中顷刻荡起了绿波。大伙憋闷了许久觉得腰酸背痛时,忽然有人提议:唱一首山歌吧!唱什么?《十八摸》!立即有人尖着嗓门唱起来:“东边一只手,西边一只手,摸着妹妹的头发哟。妹妹的头发溜呀溜子青哟,哥哥的心发慌呀……”于是,水田里沸腾了,男男女女脸上一片绯红,哪还记得腰酸背痛呢?

王:真有意思,《十八摸》是不是有点黄?

陈:是的。但它黄得含蓄,黄得有文化。乡土文化里,差不多每首山歌都含有“情”意,但缔造者们并不了解弗洛伊德的性学理性,更谈不上“俄伙浦斯情结”,但首首山歌都淳厚、质朴、粗犷,饱含着坦荡的爱情、智慧,甚至调侃,它表达出来的民俗、民风令你心旷神怡。

王:难怪您一直想把山歌这种乡土文化用绘画的形式表达出来,所以收集山歌数百首,并把它们画出来。这是您的创造,祝您成功。您的作品除了山歌系列之外,似乎涉猎的面极广。您涉及了哪些领域呢?

陈:简单地说,艺术无外乎首叩问人生、描绘宗教、讴歌童贞,我认为叩问生命的终极命题更能震撼人心。我确实想让我的艺术表达出生命的两极,即人在物质世界的负重与苦涩,以及人在物质世界之外渴望生命的回归与淡泊。因此,我的工笔画、写意画表达的面较广。我甚至想涉及其它画种,如雕塑、壁画综合材料。

王:有评论家说,您象一位不断精心构筑“心境”与营造“心象”的梦呓者,在这个孤独、静谧的世界中与自己的灵魂真诚对话,同时又是一位不断迷失在“恍兮、惚兮,其中有象”的物我为一的精神绿洲的流浪汉。

陈:是的,梦呓者,流浪汉,真是“寻寻觅觅无归期”呀!